专访导演路阳：用心拍电影的人，是没法说假话的

路阳，200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2010年凭借其电影处女作《盲人电影院》，获得釜山国际电影节最受观众欢迎大奖，及金鸡电影节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2012年完成第二部电影《房车奇遇》，入围当年的釜山国际电影节亚洲之窗单元。

2014年，他执导的第三部电影《绣春刀》上映，获得第16届华鼎奖最佳新锐导演。

2017年，《绣春刀：修罗战场》上映，作为前一部《绣春刀》的续作，赢得了众多影迷的支持和市场的认可。

而今，路阳导演的新作《刺杀小说家》已完成剧本创作阶段，马上开始筹备建组，预计这部电影将于2020年跟观众见面。

伴随着两部《绣春刀》的热映，路阳这个名字跟他的作品一同进入了主流观影人群的视野。

猫眼、知乎、豆瓣上，人们热衷于讨论他电影的细节和走向，也不吝惜自己对导演和剧组的欣赏。

对现在的中国电影来说，观众的好评和差评真的只是基本，当有人乐于深挖一部电影的时候，才是人们对电影和导演本身感兴趣的开始。

 

喜欢猫的人可能比较贱，黏人的猫总会受到优待

路阳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从小学一年级、甚至更早以前，就开始养猫。

可能是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喜欢猫的人其实就是比较贱”，路阳对猫的喜爱一直没有断。

看过《绣春刀：修罗战场》的人可能还对电影里的那只黑猫留有印象。

这只名叫“二黑”的猫，脾气很差，在电影拍完时也不过四五个月大。戏拍完了，猫没地方待，路阳就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公司。

“刚回来的时候它特别凶，经常咬人，我们当时公司里的人基本都去打过针了。过了一年半，这只猫的性格才温顺下来，因为有时候会有朋友的猫放到公司养几天，黏人的猫总是会受到格外的优待，所以它学了不少，意识到脾气不好的话，对它也没什么好处”。

路阳说，他试图去理解每一只猫，但毕竟人和猫还是有许多的不同。

“每只猫性格都不一样，也有和狗一样猫，二黑还是独立一点，他虽然尝试通过一些温顺来换取一些好处，但骨子里还是挺想往外跑的。它经常跑出去，差不多每个礼拜都要跑出去两三次”。

身为一名合格的“铲屎官”，路阳对“猫主子”的所作所为也称得上是十分纵容。

可要从它们身上找灵感？NO！

它们只会高傲的仰着脖子，眯着眼睛鄙视着愚蠢的人类。

路阳透露，自己平常在写剧本的时候，自家的喵就总喜欢跑到键盘上乱踩，“它躺到键盘上面，让你写不了东西，没办法，只能耐心把它哄走”。

不希望人物就活在电影里，但想说的都在电影里

两部《绣春刀》，为导演路阳贴上了个“新派武侠导演”的标签。

可路阳自己说，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归纳总结、提炼中心思想。“我想说的都在电影里，片子以外就没什么想去表达的了”。

而他跟影迷最大的默契，或许就是在浏览网友影评时，偶然迸发的灵感。

猫眼、知乎、豆瓣、八组，路阳经常性的会去翻阅电影有关的话题，他甚至透露道自己会把很多网友的评论收藏下来，不仅因为观众的想法可能比他们当初设计的更有趣，甚至可能成为下一个故事的基础或者灵感。

“观众的读解有时候超过我们的预设，他们思考的很深入，让我们通过电影有一种双向的交流”。

而面对一部分观众对电影剧情的疑惑，路阳介绍说，“我不喜欢让这个人物全都活在电影里，这没意思，电影就两个小时，不管是表现他的一年也好，三天也好，都不是他人生的全部。对我来说，每个角色都是有生命的个体，他本身有更多的故事，你不是能够完全读懂他的，就好像生活中你能读懂谁呢，除了自己之外，有时候你连自己都不是那么了解”。

在路阳的作品中，每个人物的人心都没有那么简单，他希望故事是丰富的，人物也是丰富的。

“我还是比较关注人物的，人物的人性和人心吧，我觉得这个是故事有趣的地方，也是我追寻的戏剧的核心，这个人物带动故事去更有趣的发展，然后形成很多奇妙的冲突，能够触达观看者深一点的地方，而不是说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新片《刺杀小说家》，给大家讲一个关于相信的故事

对路阳来说，拍电影就跟打游戏一样，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一件事，所以压根“不需要别人催或者压迫我去干这件事”。

从16年拍完《绣春刀2》之后，路阳就开始跟编剧一起着手筹备新作品《刺杀小说家》的剧本，目前剧本基本已经告一段落，目前正在建组筹备，预计将于2020年跟观众见面。

《刺杀小说家》改编自作家双雪涛的同名中篇小说，在路阳心中，这是一个关于“相信”的故事。

“之前《绣春刀》也是讲述相信、坚持的故事，那这个故事可能更近了一部，就是你是否相信人是可以去跟命运对抗的，命中注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改变的、它也许不是那么唯物，甚至有些唯心，可能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个事是不可能的，那你是不是还需要去相信”。

路阳说自己喜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故事。从小说的概念和类型来看，《刺杀小说家》不是完全新鲜的，但如果从它的主题表达、叙事结构上来看，那基本“找不到太多电影能参考”。

“这个电影对我们来说有很多功课要去做，无论是从剧本角度还是剧作角度，我们尝试很多新的讲故事的方法，因为它的节奏跟《绣春刀》不一样了，《绣春刀》是沈炼一个人，而《刺杀》可能是一条以上重要的线索同时在推进，如何平衡这个节奏，面对更复杂的故事，我们需要更多时间去考虑清楚应该怎么样去做这个东西”。

四年时间，路阳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在这部新片上。

“我们很清楚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工作，每次循环都很累，头发白的也很快。有时候我跟几个当导演的朋友讨论，导演还是比较贱的，每个阶段都很累很糟心，但是一旦做完一个东西，你想的就是马上去做下一个东西”。

而相比于这些辛苦，路阳坦言，如果有一天自己想不到应该拍什么，那可能会是最让人头疼的状况，“对我来说，观众看完之后如果觉得看到了一部好看的电影就好了”。

喜欢看王小波和漫画，想看到自由灵魂的闪光处

很多对路阳比较熟悉的影迷，应该都知道这个“猫奴”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看动漫。

路阳透露，自己最近在看的漫画是《一拳超人》，“没追什么新番，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还是老漫画好看”。

他也不太喜欢看一些通俗漫画，通常都是看一些比较冷门的漫画。

“浦泽直树的我很喜欢，《20世纪少年》、《怪物》这些。《寄生兽》我也很喜欢，可能前几年看得人也比较少，包括《铳梦》，虽然说卡梅隆要拍了，但看过的人也不多”。

他说，自己最喜欢的是人性的对抗，是两个人脑力和精神的对抗，不光是能打就能取胜的，也不是谁强就能赢。

最重要的是，“弱者也有取胜的办法”。

而对路阳影响最大的，还有作家王小波。

“中学大学看得比较多的是王小波，说不上来为什么，书一开始是我爸推荐给我的，后来我就自己买来看，还有余华。其他一些日本文学、日本历史完全也是凭兴趣，玩游戏需要，就看一些，可能比较杂，但根儿上海市想看到那种个体或者某种自由的灵魂的那种闪光之处。王小波就是这样的人，余华也是，他们都是有自身思考力的，也是有勇气的”。

或许也因为这些“杂乱”的爱好和涉猎，路阳潜移默化的把这些对自己影响深远的东西都带进了自己的电影里，他也在电影里讲述着这样的人。

用心拍的电影没法说假话，在残酷中也要坚持美好

拍电影是一件发现自己的过程。

在路阳的准则里，有把握的事就要全力做，没把握的事就干脆不去花时间。

他说自己只是好胜心比较强，可与其如此说，不如说他对自己了解甚深。

“宁浩导演有一次跟我聊天说，人始终要向里寻找跟发现自己，他说到40岁之后才更好的了解自己。而拍电影，如果用心拍的话，你是没法说假话的，有些是你的心里话，甚至是你潜意识里的想法，观众都看得到的，是骗不了人的”。

路阳也承认自己的电影比较理想化，比如沈炼这个角色，观众看电影的时候无数次会想“怎么所有的霉都被他倒了”。

路阳说，“我认识的世界是残酷的，但美好也应该是在残酷中坚持的，而不是只有美好的东西，我还是想在电影里讲一些残酷的现实吧，说一些实话”。

他也并没有刻意去做一个悲剧故事，让沈炼死掉或者让他更惨一些，而是“想找一种舒服的平衡感”。

“人活着都挺累的，但活着真的挺好的，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可以去做，发发牢骚，把情绪释放出来，但人生已经很短暂了，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吧”。

而对于广受影迷赞扬的选角部分，路阳是如此回答道，“选角真的是缘分，虽然最后你在拍电影的时候的演员，永远不是最开始你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名字，但是最后来的这群人就是帮你把电影拍好的人。说实话，演员就是负责给导演惊喜的，可能在剧本里这个人被写好了，可那是远远不够的，好的演员会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这是属于人物的，是来自这个演员的东西”。

关于《绣春刀3》的故事，路阳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安排和计划，但对于周一围饰演的丁修，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他评价周一围是“一个没有上限的演员”，希望可以把他放到《绣春刀》的后续故事里。

他说，“第一部的时候，很多观众对他提出了质疑，说这个人物很奇怪没有逻辑，但可能有很多观众喜欢他，也正因为如此。我不是说要把他写成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人有的时候不是靠逻辑驱动的，而是靠情感驱动的，甚至他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也不参照社会的一般规律，他有他个体的魅力，不是一个体制里能一概而论的人物”。

宁浩是一面镜子，我希望每部作品都是我想表达的

作为导演事业的伯乐和伙伴，宁浩这个名字也被路阳反复提起。

“他虽然只比我大三岁左右，但我觉得他思维的深度和广度都远在我之上。当然，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人，他的角度往往是站在人群的远处，用一个很客观很冷静的角度去看着别人，而我是在人群中的，我会盯着某一个让我非常激动的个体，然后就去拍这个人了”。

路阳形容宁浩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而这面镜子能让他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希望拍每一部电影的动机都是很单纯的，而不是说我要拍一部电影，你明白这个差别吗？”

路阳解释道，“就好像拍《绣春刀2》的时候，我去跟宁浩讨论了，他说我应该去拍一部续集，但实际上我在开拍前想的是，即使这个故事不是《绣春刀》的续集，我也必须要拍，不是为了延续，而是说这个故事就是我想表达的。”

而这其中，对路阳影响最大的就是宁浩对他的“点拨”，“说白了没有他的话，《绣春刀2》不是这样的一部电影，他在很关键的时间点把我摇醒了吧，他说你一定要想别的办法、别的故事，这个是不够的，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去做这个东西了，但是这个东西出来了就不是现在的《绣春刀2》了，我也不会有那么喜欢它。”

路阳一直以来就非常看重团队的力量。

“电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完的，需要很多人来帮你，很多智慧的头脑帮你。就好像去年夏天，《绣春刀2》上映前一个月吧，我在特效公司阳台上抽烟，就想大概15年的时候，这个故事还只是一个Word文档，一个空白的文档，然后多了几行字，再到现在，可以在银幕上看到了，这个过程其实挺奇妙的，就是我们很多人在一起，建立了一个东西，然后把它创造出来、构建出来，建立一个世界”。

也因此，他参与到了由宁浩公司推出的“72变”导演计划。

“老宁找到了很多有才华的导演，他们非常年轻，我觉得现在的机会特别好，我在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没有那么好的机会，或者说我们那个时候要更困难一些，但是现在因为宁浩他的眼光、他的能量，然后能聚集这么多厉害的创作者，他们做的电影的形态各异，完全不重样，都有自己的表达，非常的有特点，是一个让人非常期待的事情”。

路阳也希望能跟更多年轻的电影人合作，为观众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电影这行其实挺苦的，所以你如果想做要先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打算做这件事，如果你有很充足的热情和热爱的话，那你需要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坚持，一个是运气，当然了，多少还需要一点天分，但我想如果你真的很热爱它的话，你应该已经在考虑是否有天分这件事情了。”